人間觀測地

88. 尾聲

　　河流裡的氣流翻滾著，一片混亂中，我手忙腳亂不斷旋轉，那股氣流依然將我捲在裡頭，耳邊除了有猛烈的水聲外還有另一種聲音。我仔細地聽了一下。是鳥的歌聲。

　　耳朵剛捕捉到那聲音我就被沖出水面。我仰著頭，睜開眼睛，上方是一片無邊無際的夜空，跟周圍的河水一樣漆黑。我漂浮在水面上，眼前有一座橫跨左右兩側的大橋，橋上有彩色的燈光。

　　還有一個人影。

　　那人影從橋上掉下來。

　　「不——」

　　遠處激起了水花，波紋不斷起伏蕩漾。我迅速游過去。白色的鳥在水裡撲打著翅膀，我抓著人，把他扶上鳥背。他沒醒過來，歌聲會讓他陷入沉睡。我用力地拉住他的一條手，讓他靠在我身上，防止滑下去。

　　重新潛入水中之後，氣流只維持了一下子，再來就不見了，什麼都沒有了。周圍一片寂靜。白色的鳥慢慢地振動翅膀，過了很久，灰色的水中有一大片模糊的陰影。我們正在往那陰影前進。

　　快靠近的那一瞬間，我感覺有點奇怪，周圍怪怪的，但眼前還是一片漆黑，什麼都看不出來。

　　「怎麼了？」

　　空中傳來翅膀拍打的聲音，特別響亮，跟剛才不一樣。鳥不拍打翅膀了，但我們還在移動。

　　我說了句等等，然後伸長腿，小心翼翼爬下鳥背。

　　雙腳穩穩地站著。

　　我們不在水裡了。

　　我蹲下來摸了摸腳邊的地面。這裡是一塊陸地，但是是什麼時候上岸的呢？我想了想。那陰影應該是一塊陸地。

　　我讓鳥繼續背著他跟在身後，自己往前走了幾步。眼前還是一片黑暗，走了一會兒之後漸漸可以看到東西了。有光在閃動。

　　我立刻激動起來，迅速走過去，光線越來越亮，終於照出了這個地方。

　　這裡是座洞窟。巨大的洞窟。我站在原地轉了一圈。空氣中有微弱的光芒，映照在周圍的石壁上。當我轉到某個方向時，我立刻停了下來。

　　光芒照出一個黑色的巨人。

　　它有著像人的身體。我不敢發出聲音，往後退了幾步，卻差點踩空。背後沒有路了，已經到了盡頭，底下是漆黑流動的水，陸地的邊緣緊鄰著我們剛才過來的地方。那一整片水流上方漂浮著一座洞窟。

　　眼前突然變得更亮了，我勉強眨了眨眼，這裡的石壁上都反映著金色的光芒。我們隔著遠遠的距離看著，巨人的身影那裡，有一艘大船，它就站在旁邊。接著它彎下腰，雙手像鏟子探入水中，撈出了一大把金黃色的沙子。有些沙子順著指縫流了下來，它緩緩站起，捧著手中的沙子走到船邊。

　　沙子都被收集到船上，來回幾次之後，堆得像一座高大的尖山，散發著金黃色耀眼的光澤，光線都是從那裡來的。

　　它划著槳離開了這塊陸地，船划到一片廣大的水面中央。我們稍微靠近了點，躲在一根石柱後頭。我瞇著眼，光源距離很遠，不知道它做了什麼，金色的尖山逐漸下沉。沙子流了下去，都流入了水中，直到光芒全部從船底下流失了。

　　我轉過頭。

　　「那裡是入口對不對？」

　　白色的鳥靜靜地看著我。

　　「我們要通過它，到那艘船上去。」

　　船又回來了。它走下船停在岸邊，又是同樣的動作，從水裡撈起沙子，聚集到船上。

　　現在就是時機。我往旁邊揮了揮手，要牠跟上。趁著這段時間就能偷偷潛進那艘船裡，我們會很小心，不發出任何一點聲音，躲在那艘船上，等船底的門打開後，沙子流入水中，我們就可以回到那個世界，把他帶進去。

　　我稍微檢查了一下，從石柱後面繞出來，白色的鳥卻扯住我，我回頭一看。巨人的動作已經停了下來。

　　它實在太高了。脖子以上看不清楚，隱沒在高聳的洞窟頂端，看不見它的腦袋，我定在原地，一直盯著，接著在那團漆黑之中，一個鮮紅色的嘴巴瞬間張開。

　　「到船上去！快點——」

　　我大叫著，同時跑了起來。白色的鳥鼓動翅膀飛起來，鳥背還載著人。它伸出手臂朝空中揮去，立刻颳起了混亂的風，我朝著它大吼大叫，想把它引過來，但它完全沒理我，空中又揚起一道風，白色的影子轉了幾圈，原本快接近那艘船，又失控地飛了回來，牠斜著身子擦過地面，背上的人滾落下來，鳥身撞到石柱上。

　　「跑啊！快跑！」

　　翅膀掙扎了幾下，牠慢慢地站起。我把人重新扶到牠身上，跑進了旁邊的洞窟裡頭。

　　洞窟的路徑曲折。我感覺它在後面追來，每走一步，地面都在震動，它邁開腳步，慢慢地走著，周圍的石壁都在震盪。

　　一會兒過後，我們停了下來。

　　「不、不……」

　　我往前看去。

　　只有一面牆壁。

　　地面微微地顫動。我往上下左右搜尋，到處都沒有路了。

　　我轉過身，看了鳥背上一眼。

　　「我們得把他藏起來。」

　　除了大地的悶響，周圍一片寂靜。

　　「但我不能跟你去了……它發現了我，也會把我吃了，我是人類的心，跟他一樣不能進去。只能靠你了。」

　　我緩緩地說。

　　「等我唸出了咒語，你再把水晶球帶到那艘船上，船底的門一打開，它就會跟著沙子流下去，從天空降落到城市裡。他待在裡面會很安全，水晶球破裂後，魔法就解除了。」

　　我張了張口，準備正要呢喃，牠低下脖子張嘴扯住我。

　　「這是唯一的辦法！」

　　我擺動手臂掙脫牠。

　　「它不會吃掉你，你們都屬於這裡，都是這裡的一部分，它會除掉任何來自外界的東西，不顧一切。而你跟它不一樣……你也不想再看到有人消失了對不對……所以你才會飛來幫我。」

　　一片黑暗中，我還是能感覺到牠注視著我的目光。我想到那一整片荒涼的平原，應該沒辦法立刻回去了。

　　突然間湧起了各種難受的感覺。人類的情緒。我壓下所有感覺，念出了那句咒語。

　　一顆水晶球出現在地上。

　　地面停止了震動。

　　水晶球被輕輕叼起。

　　沙堆裡閃過玻璃的光芒。

　　啊，原諒我無法將這段經歷告訴你，沒有任何東西能記錄下來，也不會有人知道了，因為我什麼都沒有了，只剩下一顆心，而我已經拿那顆心給別人了，誰也不知道最後的結果是什麼，但你還能重新開始。儘管你會忘了一些事情、一些人，那個紫色裙子的人、總是帶著相機的人、沉默的人……不過他身上帶著我留下來的東西，當你看見時，你會認出來的。

　　我把我的日記留給你，希望回去你能屬於你的地方，去實現你的願望。有了人類的心，你就會體會到從未有過的感覺，你要去當一個快樂的人，即使困難重重，猶豫迷茫，不過那都不能阻止你，只要你堅持下去，就跟所有描繪著遠方的那些故事一樣，總要經過波折之後才會迎來結局，只要去經歷過那些，就會明白了。那將是個漫長的旅途，而我希望這僅是個開始。

（全文完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