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間觀測地

1. 這是妳姐姐嗎

　　我狂奔著超過終點線之後，漸漸放慢了步伐。兩邊膝蓋酸麻不已，我大口喘息著，空氣像是從肺部擠壓出來。

　　跑道旁邊的體育股長笑笑。

　　「恭喜啦，第一名，去休息吧。」

　　我說了聲謝謝，拿起自己的水瓶。

　　下午體育課測體適能，大太陽熱得每個人都吃不消，八圈操場跑完簡直像洗完三溫暖一樣。我們坐在樹蔭下乘涼，有些人把衣襬捲起來，把一塊肚皮晾出來，更誇張地有人直接把運動服脫了打赤膊，當成毛巾一樣掛脖子上。一兩分鐘過後，其他同學陸續抵達終點線。

　　「欸，來了！來了！」

　　有個人拍著手大喊，遠處只留下最後一個身影。

　　「加油——加油——就剩下一點了！加油——」

　　我們齊聲呼喊著。他的身影相比操場上的其他人來說更明顯，不費力就看得清清楚楚了。他搖搖晃晃靠近，一邁過終點就彷彿失去力氣。

　　魚鰭兩腿一軟，倒地一躺，像條垂死的魚。

　　我們的體育股長蹲下來。

　　「早就叫你減肥了吧。」

　　「起……」

　　他洩出一點微弱的氣息。

　　「起跑前我就發誓了……如果能活著回來，之後一定減肥！」說完就沒了聲響。

　　後半節課，老師放大家自由活動，我們還是選擇躲在樹下。風吹在汗濕的皮膚上很舒服，空氣裡有樹葉被燒焦的氣味。

　　「放假去哪裡玩？」

　　我們一群人隨便聊了一會兒，話題就轉到這週末要做什麼。

　　體育股長懶洋洋地舉起手，「不去，我要去社團活動。」

　　「每次都要去訓練，早知道你不來了。」

　　「不去就不去。」

　　「又沒人問你。」

　　「欸！」

　　他忿忿不平地抗議，其他人依然嘻嘻笑笑，一把勾住他脖子。有一道冷靜的聲音響起。

　　「我不去。」

　　我們班長坐在不遠處的地面上，用手推了下眼鏡。

　　「要陪女朋友。」

　　這句話一出現，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。空氣先是靜止了一下，接著就爆炸開來。

　　「騙人，什麼時候？」

　　「有女朋友囂張了啊。」

　　「把你女朋友帶來！」

　　「沒空！」

　　只用了一句話就成為目標的班長被推了好幾下。他起身退開好幾步。

　　「誰要跟你們玩！她只跟我玩。」

　　幾個人樂歪了。

　　「玩什麼啊？」

　　「見色忘友！」

　　「又不是只有我，我跟你們講，這傢伙昨天載女生回家。」

　　我正在拿水壺喝水，突然之間就被人用手指著，差點把水從嘴裡噴出來。

　　怎麼會提到我了，我不過是在旁邊聽熱鬧的。

　　「我看到了，別班的對不對？還是不認識的。」

　　班長還在那邊火上澆油，不過這招數立即見效，所有人一致地看過來，帶著懷疑的目光。我大腦短路了幾秒，記憶鬼使神差地接回某個時間點，搞懂了一切。

　　「我們家住在附近，有時候放學就會順便載她回家啊，那又怎樣了！」我坦承道。

　　這下好了，他們目瞪口呆地看著我。

　　「原來不止一次！」

　　「早就聯絡上了啊！」

　　「所以到底哪一班的！？？？」

　　我感覺自己更解釋不清了。

　　「哈哈哈哈……他們真的這麼說？」

　　張莞愛的笑聲從身後傳來，我懶得回頭看她，肯定是笑到無法自制。放學的時候，她很準時地出現在我的腳踏車旁邊，我看也沒看，只是抬抬下巴，示意她跳上後座。

　　「又不是我交了女朋友，結果到最後只針對我了。」

　　「那是因為，我們的關係挺曖昧的啊。」

　　她莫名地用了一種溫柔的語調，真是起了雞皮疙瘩。

　　「少來，我們之間清清白白。」我冷淡地回答：「載妳回家這麼多次，一點感動都沒有，還說喜歡我。」

　　她又一陣笑，「你是不錯啦，但……要當男友還是差了點。」

　　「放學送妳回家了，妳還挑剔？」

　　「我的標準是很高的。」

　　「差了哪裡？」

　　「嗯……」

　　背後安安靜靜。她竟然還認真地給我想了一會兒。

　　「硬要說的話，男朋友太優秀了，沒有安全感！」

　　我罵了一句，她笑得更得意了。夕陽沉入地平線之下，街道上徐徐地吹著暖風。

　　「今天體育課下課，妳跟魚鰭在講什麼？」我轉了個話題問道。

　　「魚鰭？誰啊？」她還沒緩過勁。

　　「我們班最胖的那個。」

　　「幹嘛那樣說人家！」

　　「因為是事實啊。」

　　「就……問你要不要值勤，看你今天能不能載我。」她沒再笑了，聲音倒是頓了頓，「他說你去換制服了，不在教室。」

　　「只有這樣？」我忍不住說，「我回來的時候，你們好像聊了很久。」

　　「你在懷疑我？」

　　不用說我都知道，她現在肯定是一副狡猾的表情。

　　「該不會吃醋了？」

　　我立刻閉上嘴。

　　再說下去簡直沒完沒了，搞得我越來越有嫌疑。張莞愛把手輕輕放在我肩膀上，我在前座踩腳踏車，兩個人的重量讓車身有點沉，踩得比平常吃力。

　　老實說，她是那種人見人愛的女孩子，給人很開朗的感覺，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，相處起來很舒服，沒什麼界線跟壓力，單純作為朋友，跟她聊天是很開心的，唯一一個缺點是，她的個性有點驕縱，偶爾會耍脾氣，可能還有輕微的公主病。

　　當然我沒提公主病的部分，但她聽了前面就很不服氣。

　　「這個我可以解釋，因為所有人都很寵我吧，我是家裡最小的。」

　　「我一直以為妳是獨生女。」

　　「屁咧。」她又露出驕縱的一面，「我爸媽他們都是放任式教育。」

　　「喔。所以妳還有哥哥或姐姐？」

　　腳踏車車輪規律地轉著，後座沒有回應。

　　幾秒過後，張莞愛輕輕出聲，我一時沒聽清楚，可能是笑了一下。

　　「對呀，要不要看照片？」

　　我的視野前方冒出一支手機。張莞愛伸手把手機湊過來，打開裡頭的相簿。我一邊注意路況，一邊用眼角餘光瞥向螢幕。

　　「嗯？這個……這是妳姐姐嗎？」

　　那張照片裡，是張莞愛跟另一個長頭髮女孩子的合照。